45 第 45 章-《今夜雨至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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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四十五章

    大概是晚上八点, 周文礼站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处等文杉。

    两人约好这个时间点交递文件夹。

    文杉来时刚从一场酒局下来,红裙摇曳,满身香水沾着酒香, 将那份文件递给周文礼,等他翻过署名页,确认无误。

    文杉弯眸一笑说:“这趟辛苦周律休假还给臻臻加班,回国约你吃饭。”

    周文礼将文件整理归纳放入公文包, “都是本职工作,文小姐太客气。”

    文杉挑一挑眉,视线掠过眼前这张清俊的脸。

    周文礼这个人总是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,她是有点吃这颜,但无奈人家心有所属坚定不移的,实在撩不动, 而这世上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太多,文杉只笑一笑告别, 奔赴下一场。

    天花板上悬着的那排巨大的水晶灯曳洒遍地流光。

    有几缕折过周文礼的金丝镜片,他漆眸微敛,提着公文包往回摁亮电梯, 轿厢一开一合, 周文礼走进去站立几秒,生生停在摁楼层的那一步。

    周文礼半敛眼睑,摁下楼层,然而当他离开轿厢踏上那条昏暗长廊时, 他步履忽顿,回首凝向与前路相悖的反方向。

    【温臻小姐……】

    事业如此,感情如此。

    “The la is reason far from passion.”

    《政治学》他曾反复背诵。

    澜城时晚一步的相遇,京市澜记的重逢,巴黎截断的路程,有时他也没有晚那一步,他比晏朝聿缺少的不止是一份冲破理性的激情,是他‘作茧自缚’‘画地为牢’。

    周文礼亦然,他深知这一层道理,他的父母皆是政法界的知名人物。

    他的备注从来都是:温小姐。

    晏朝聿阖上一份文件,倾身替她将车门打开:“晚上我要赶去这边公司开会,可能要凌晨才回来,明天陪你仔细逛一逛?”

    他们这样圈子的人,从出生起既享受着家族带来的便利,也该时刻铭记家族名誉的重要性,因此他从不敢冒进,每一步都走得谨慎。

    一缕阳光落下来,踳驳光影飞掠过女人裙下那段纤白修长。

    【温小姐……】

    删除键在他指尖跳跃闪烁,最后一次,周文礼垂目深凝着文字框,删除了所有编辑好的文字,眼底似有自嘲笑意浮过。

    他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便追向了温臻,或许是她眼里的韧劲,又或许是她面对敌意的从容,再或者是舞台上的她总能吸引住台下所有的目光,不得不为她鼓掌欢呼……

    第22层距离顶层,尚有距离。

    ——【温小姐:多谢周律师。】

    周文礼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年不曾这样饮过酒,成为中懿合伙人那一年,他正值年少意气风发时,少年有傲气的同时也具备着时刻清醒的理性。

    桌台上的手机被他触碰亮光,一行字落进他眼里,周文礼顿声,拨转着酒杯,忽然解出那份答案。

    飞往意大利的行程是在十一月初。

    那时他存着心思磨她,见她不肯松口便故意撞得狠,最终无数浪花拍岸涌进她,温臻只得清泪涟涟,咬牙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烈酒醉的是人心,周文礼靠着窗边沙发摘下那副眼镜,阖目沉静几分钟,复又抬手去寻桌台上的手机,时间已经指到十点整。

    他将永远保持一份远离激情的理性。

    车子缓缓驶过红棕交错的建筑物,温臻靠着椅背,抬眸掠过窗外一处哥特式风格的别墅庄园,此时正值傍晚,一棱棱阳光穿透建筑,将温黄渲染。

    父母导师如何严厉教导,他便如何严格执行。

    这件事他早提过。

    初闻她时,她是温家小姐,温老最疼爱的孙女;相识后,她依旧是温小姐,他的重点客户;再后来,她与旁人结婚,她仍然可以做舞台上的温小姐。

    周文礼深呼口气,扯开一丝不苟的西装扣,提步离开这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。

    回到房间,周文礼开了一瓶烈酒,盛满大容量的黑色岩纹杯。

    酒店为保证顶层客人的私密与特殊性,普通客梯是不能抵达顶层的。

    十一月的意大利步入深秋。

    周文礼点进短信,反反复复编辑文字。

    “The la is reason far from passion.”

    长灯黯然, 玻璃折过廊道倒影,周文礼形单影只。

    【温臻,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……】

    “The la is……”

    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——‘法律是远离激情的理性。’

    【温……】

    那些晦涩灯丝照过他的面容,他的手反复摩挲兜里手机的开关键,忽明忽暗好几息,大概这样有三分钟,周文礼掏出手机,摁亮点开短信箱视线长长盯着置顶的那则。

    京盛在佛罗伦萨有个项目在做收尾,需要晏朝聿去实地考察一次。

    又或许喜欢上一个人,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,只要她站在那里,就足够吸引。

    温臻整理着裙袂,淡淡一笑:“晏总,这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了,没什么好逛的。”

    晏朝聿闻言侧眸看她,见她微敛浓睫,面色如常,他也沉默着下车,将后备箱的一只淡粉行李箱提起往大门走。

    推开大门,温臻第一眼看见的是客厅内那面巨幅落地窗,光照窗折过那张深棕牛皮沙发,整间屋子都暖洋洋,不知为何,她竟在那一瞬间将这里与京市的家作对比。

    思绪正乱飞,也便没注意到身后的那道长影,她步子往侧一动,直接撞进晏朝聿怀里。

    两人目光交汇,晏朝聿一手将大门关上,一手抚过她下巴,唇相接一秒,温臻眨着浓睫退后半步,倚着身后长柜问他:“今晚还有时间一起吃晚餐吗?”

    晏朝聿扶稳她手臂,不让她磕碰:“晚餐想吃什么?”

    温臻静静看着他沉思几秒,回想起陈助iPad上全是他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。思此,温臻眨了下眼,再看他时眼里满泛困倦,手指戳了戳他西服领带,“算了,你去谈你的事吧,我好困,想多睡一睡觉。”

    说完她便转身将人往旁推,继而兀自往里走,循着他的布局习惯去找卧室。

    晏朝聿立在玄关原地,眉棱略抬,长长凝着那道消失在扶梯处的影。再跟上去时,主卧浴室内已经响起水流声,晏朝聿只得将行李箱放好,敲了下浴室门,留下几句嘱咐而后离开别墅。

    京盛作为考察团今晚的时间确实赶得紧,晏朝聿在车上将律师团整理的资料逐一翻看,即将抵达目的地时,他视线略过副驾驶座处的陈助。

    “太太的晚餐时间安排在8点左右,让人不要打扰她休息。”

    陈助颔首应已仔细安排好。

    夜色里,几台黑色商务车逐一停下,一行人穿着正装,个个身姿笔挺紧随着为首男人朝大厦内前行。

    热水洗去她身上因奔波而沾上的少许风尘。

    温臻躺在床上尝试入睡的半小时后,她宣告失败,从行李箱翻了一本书来看。

    空调暖气吹过她鬓边青丝,卧室窗外一片夜色茫茫,晚八点时,有阿姨来送晚餐,过了饭点她本就不怎么饿,为了避免某人担心,她在阿姨眼前吃了不少,又用认认真真地夸赞了番菜品,等阿姨收拾好餐碟后,她才上楼去找旧电影看。

    影片名字叫《赎罪》,卧室内静悄悄的,只能听见主角的说话声。

    温臻双腿屈抱着,认认真真看着情节,这类爱情电影她从前是不看的,今夜也不过是随便点开的。

    月透窗几,投影仪的光影与清冷月光交错掠过女人瓷白脸颊。

    影片过半,塞西莉亚短暂地拥抱罗比,红白交错的巴士将塞西莉亚带离这条人潮拥挤的长街。

    巴士越来越远,罗比眼中的克制崩塌,他开始追赶那辆巴士,追赶他的爱人。

    后面的剧情看到罗比在战火纷飞中不断寻水,再到后来战友扶着他到防空洞时那一幕,已经开始有一种冥冥预感,影片忽的一黑,妹妹赎罪,而罗比竟意外回到塞西莉亚的身边……

    这一幕还是惹得温臻眼泪落下,她将这部电影的一幕画面连拍下来,上面有一串台词她看得太难过,温臻发给了置顶联系人。

    而在这眨眼倏忽间,世界忽然变成一片漆黑,屋内所有光源都黯下,她起身将手机电筒打开,蹙起黛眉,趿着拖鞋往房间外去查看电源。

    她刚推开门,便听似是楼下在传出阵阵响动。

    阿姨已经走了许久,她刚发出去的消息晏朝聿也没有回复,那楼下又是谁呢?

    温臻心跳猛地加快,复又折返房间去披外套,楼梯处有脚步越来越近,她捂紧心口,蜷缩在卧室的黑暗角落里,打开手机开始拨打晏朝聿的电话。

    第一通电话还未接通,卧室门把手转动出清脆响声。

    温臻呼吸霍然一窒,摁灭光源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眸光转过卧室,想要寻到一处可逃窗口。

    冷月浸过她的脸,温臻心一横,在房门即将打开时,快步扑向窗户,然而窗户的玻璃并非那么轻易可以击碎破开的,温臻刚举起台灯要砸,身后的门已经被人撞开。

    “Get her!”

    温臻额间发出冷汗,根本不愿舍一秒可逃时间,不停地用台灯敲击玻璃,而身后几名壮汉快步上前,直接上手抢夺她手里‘武器’,一把将她反扣住。

    黑布瞬时蒙住她的眼,有人将她手脚用绳索快速绑紧,求生意识让她本能地想要喊救命时,后脑被人重力一敲,霎时她整个身体软下来,颠簸着任人带离。

    细细一条肩带缠住青丝,悬在锁骨处的蓝色蝴蝶“啪嗒”一声被人扯断,沿着真丝裙面坠落地面。

    濛濛月色照过那只孤零零的,沉降的蝴蝶。

    意识渐渐回笼清醒时,温臻眼前的黑布还没有摘下,她只能凭借微有颠簸的感觉猜测自己此时应在一架行驶的车内。

    四周萦绕难闻而呛鼻的烟味,一股股往她鼻腔里钻,温臻却只能强忍着喉咙里的难受,假装还在昏迷。

    车内有粗矿沙哑的男声,说着蹩脚的英文:“老大,绑这女的真有用吗?”

    另一个人吸了口烟,目光瞥了眼身侧女人,突然抬手用粗糙手指抚过她的脸,指腹感受到女人细腻皮肤上生起的颗粒,那手旋即用力将黑布扯断。

    布条箍了下温臻的眼皮,勒出两道明显红印,视线涣散在车内晕黄灯光下,温臻用了十几秒视野才渐渐清明,一抬眼便撞上陌生男人那张笑得恶心又下流的脸。

    “小美人,既然醒了怎么还装睡呢?”

    车内顿起数道哄笑声。

    周遭坐满身穿黑色背心的欧洲莽汉,光线里他们露出的皮肤上或多或少都有狰狞疤痕,只有被这群人称为老大的人长着一张亚洲面孔。

    一时间,根本分不清这群人的目的,是为劫财或是别的?

    深陷这样无措局面中,温臻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,她克制着紧咬下唇,血液的腥甜味弥漫口腔。

    “嘿,别害怕,只要你肯配合,到地方了,我们一定对你轻点儿。”

    大抵是为了这帮人都能听懂,男人还特意再用英文复述一遍。

    说完,他骤然靠近鼻息间的热气朝她扑洒过来,温臻被男人靠近的举动吓得浑身震颤,眼眶噙满泪水,大声呵叫:

    “你不准过来!”

    声线掩不住在颤,更像是在哭,殊不知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,更令人心痒。

    “不准?温小姐,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?”

    男人咬了口烟,眼神里满是嘲笑,直接朝她脸上吐烟圈,呛得温臻连连咳嗽。

    温臻深吸几口气,冷冷瞪向男人,通过他话里零碎的线索在疯狂寻找答案,口音无疑是京津地区,知道她的身份,那一定也知道晏朝聿……

    想到这一层时,她眸光稍移,目光所及是车窗外的一片阒黑,看着并不像市区街道,白晃晃的车灯闪过前方一处废弃的加油站缓缓停下来,至于车灯射向的那处废弃厂房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。

    反箍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用戒指尖锐处磨着绳索,她蹙眉冷声:“你是京市人?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
    男人愣了秒,眼底玩味愈发浓烈,叼着烟直接用中文说:“是又怎么样?小姐,落在我们手里,可没有什么好下场,除非你肯——”

    他刻意拖长音调,用满手烟臭的手去捏温臻的下巴,色眯眯说:“毕竟,你确实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温臻垂睫瞥过他的手指,心里涌起一股股恶心在往上冒,绝望的感觉几度凌迟着她佯作坚强的意志,终于———

    车窗从外敲响。

    男人皱紧眉头,不耐地把门踢开。

    “欧文,老板现在要人。”

    夜色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西装,戴墨镜的高壮男人冷声说。

    名叫欧文的男人看见来人后,即刻敛去脸上表情,挥手示意众人行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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